父与女(字)
巴金
七月八日父亲回来时已经十点钟了。外面正落着雨。
灰白色头发上的雨珠在黯淡的灯光下面抖着。他的脸显得更苍白了。我给他脱去了湿衣，他颓然地倒在沙发上，开始喘息起来。
我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。我想跟他说话，但是我怕开口。
“不行了，我现在更老了！”终于是他先打破沉寂。这个枯涩的、微弱的声音一声声打进了我的心坎。
不错，自从母亲死后，不过几个月的功夫，父亲就显得更衰老了。面容枯瘦而苍白，背微驼，步履迟缓，并且时时喘息。
我看见他一天一天被悲哀蚕蚀，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咬着似的痛得厉害。在失掉了人生只能有一个的母亲之后，父亲便是更可宝贵的了。我好比一块肉，寄生在他的身上，我是离不开他的。可是他却一天一天地瘦下去了。
母亲死去以后，我就不曾看见父亲的笑容。除了在公司服务的时间外，他总是枯坐在家里独自流泪，有时候也同我到母亲的墓地去。在母亲的墓前，他跟我谈起母亲生前的种种事情。他不曾流泪，但是他常常叹息地说：
“你还不能够知道她是多么的好，多么的好！”
我望着母亲的墓碑，她的慈祥的面容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。我能够用什么来回答父亲呢？……我的唯一的思想就是把我的爱全部献给他。我愿意爱他，至死也爱他，像母亲那样地爱他。
然而我的这种思想，他似乎不了解。他这几天来好像跟我疏远了。他一个人在母亲的墓地上徘徊，往往迟到深夜，让我留在家里等他。他回来的时候总是非常萎顿，倒在沙发上面喘息。我劝他，我的话总是没有用。
今天晚上他又回来得这样迟，外面正落着雨。
我给他弄了一杯咖啡，放在他身边的小桌上。我坐回在椅子上，不说一句话，带着责备的眼光看着他。
我看见他战抖地端起杯子。他喝了几口咖啡，便又喘息起来。我的心痛着。
他放下杯子，一手抚着胸膛，口里喃喃地说：“鲁易丝，鲁易丝。”这是母亲的名字。
“父亲，”我忍不住迸出了这哭声，“你一点也不爱我吗？”
他吃惊地睁开了眼睛，似乎不懂这句话。
我走过去，伏在他的身上，双手挽住他的颈项，哀求地说：“父亲。……你难道不知道我怎样地爱你吗？……你为什么要这样地摧残你的身体？……你真是什么也不爱，什么也不留恋了？……告诉我，我不可以代替母亲来爱你吗？”
他不回答一句话，只是把头俯下来，让我吻他的胡须丛生的嘴唇。他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的身子。
外面依旧落着大雨，可是我心里很快乐。
七月十二日这两天父亲的心情改变了一点，昨天晚上我们同到公园去玩，他好像很愉快。他并不曾提起母亲的事。他向我畅谈他年轻时候的东方旅行。
斜阳挂在树梢，东方的一角在天空中已经露出了半圆月的无光辉的面庞。我们坐在喷水池畔的石凳上。我靠在父亲的身边。晚风吹动我的发鬓。我望着水面上自己的面影。我快乐。我对着自己微笑。我觉得只要有父亲在，我决不是孤独的。
我掉过头来，正望着父亲的眼睛，在那里面我看出一种爱的表情，这是我以前不曾注意到的。我含笑地看着他。他的整个身子微微地颤动着，脸上发出一种柔和的光。我明白他是在笑，这是心灵的笑。自从母亲去世以来，我看见他的笑容，这是第一次。
“酿莱，要是没有你，我恐怕我不能够活下去了。”他的眼里闪耀着几颗泪珠。
晚上父亲的微弱的呼吸从开着的门传到我房里来的时候，我正跪在母亲的遗像前祷告。我说：
“母亲，我已经把父亲救活了。但是请你帮助我不要再失掉他。”
七月十七日一切都是安静而和平。在父亲的心里生机渐渐地多起来了。我相信我能够使他恢复从前的样子。
他今天又谈起母亲的事。但是他不再悲哀了。他只是用了一些尊敬亲爱的话来形容她。他说他仍然不能够忘记她，不过他不再去想她了。
我希望他永远如此。
七月二十四日晚饭后我们沿着玛伦河散步，走进一带桦树林。太阳早落下山了，夜色已经降临。几只小鸟在树上叫，战抖的桦树叶不住地发出飒飒的声音。六七株砍掉的大树倒在地上，剩下的树桩上还留着白色的新伤痕。一株倒下的大树横在前面拦住我们的去路。我们退后几步，找到旁边的一条小路绕过去，长得高高的芦苇遮住了我们的视线。我在前面走，忽然看见前面的芦苇向后倒卧，地上的泥土又软又湿，不多远就有一片水阻了我们的去路。我们不能再前进了。
“水，我们只有转身了。”我说。
“好，时间也不早了，就回去罢。”父亲说罢便掉转身子，走向归途。我跟在他底后面。
忽地里后面芦苇丛中起了扑的一声，周围似乎都震动了。一只水鸟飞了起来，等我转过头去看时，它已经飞远了。
黄昏的空气在我们的周围织成了串串的花圈。山啦，水啦，树啦，都带上了一层神秘的朦胧的颜色，在我们的眼前渐渐地隐去了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，好像梦中的幻景一般。黑暗不住地包围过来。桦树叶因了晚风抖得更厉害了，飒飒的声音时断时续，好像有人在后面追踪着我们似的。父亲的背影也看不清楚了，我只听见他的呼吸和脚步声。我们摸索地走。我的心里起了莫名的恐怖。
“父亲。”我叫他。
“什么？”我的带恐怖的声音使他吃惊，他问道，我觉得他回过头来看我了。
“我害怕。”我的声音抖着。
“不要紧，父亲在这里。”他的温软的手伸过来把我拉近他的身边。我的身子靠着他，我们并肩走着。我觉得我好像是父亲身边的一个小女孩。
回到家里，父亲好像很兴奋。他告诉我他要开始写他的《东方旅行记》，这一定是一部伟大的著作。
他又跟我谈起孔德。他说，孔德说过人一生离不掉女人，幼年时他需要母亲，壮年时需要妻子，老年时需要女儿。我不知道孔德是什么样的人，他所要建立的女人崇拜教是什么一回事，但是我喜欢他说过了这样的话。
我为孔德祝福，他说得不错：人一生是离不开女人的。老年人需要一个女儿。我的父亲也需要我。我不能够离开他。
七月二十八日父亲已经开始写他的《东方旅行记》了。他这几天生活得很有秩序，很愉快。他白天到公司办事，夜里写旅行记，黄昏时伴着我出去散步。
他不谈起母亲了。昨晚他对我说我很像母亲。我听了很高兴，我希望我能够像母亲，能够使他忘记母亲。
八月十四日
约赛夫从巴黎来信，说明天到这里，他要来看我。我早已把他忘记了，他的信又使我记起过去的一切，我希望他不要来。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，父亲没有说什么话。
我早已把过去埋葬了，我愿意和父亲同过和平的生活。然而约赛夫一来，就会给我挖开过去的坟墓。我怕，我怕他来扰乱我们的安定，但是我不能拒绝他，我只有希望他不来。
父亲安静地睡了，他的均匀的呼吸使我不能够闭眼。我暗中祷告不要有人来惊破他的好梦。
母亲啊，请保护我，使我有力量拒绝约赛夫的诱惑。
八月十六日父亲还是照常安静地工作，旅行记已经写了不少。
约赛夫并不曾来，我想他也许不来了。我们没有谈他，我差不多把他忘记了。
父亲好像也高兴约赛夫不来。
八月十八日约赛夫来了，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。他的态度很好，对父亲也很客气，父亲似乎很满意他。我跟他没有谈几句话，我对他颇冷淡，我想这样或者可以使他忘记从前的事。
他也没有说什么，临去时他说明天还要来。他现在住在他婶母的家里。
父亲睡了。我又跪在母亲的遗像前祷告，我希望她帮助我来抵抗约赛夫。
八月二十五日约赛夫时常来，但是我们的生活还没有起什么变化，他似乎把我们过去的关系忘记了。我愿意他能够永远如此。
父亲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，他的旅行记已写成了一小半。他常常欣慰地对我说：“再过两个月我的著作就完成了。”我也很高兴。我一定要鼓励他，帮助他完成这个工作。我想我能够做到这样。
约赛夫读他的原稿，时常给他以好的批评，他很满意。近来他们两人谈话的时间很多。
八月三十一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还是跟从前一样，不过一种暴风雨底预兆快要来了。为什么？我也不知道。
约赛夫并没有对我作过什么表示，然而父亲已经开始在怀疑他了。今天早晨父亲突然问我道：“约赛夫天天到这里来有什么用意？”
我不能够回答他。我知道约赛夫到这里来是为着我，但是我能够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吗？
九月二日父亲的工作渐渐地慢起来了。昨晚他不曾写一个字，他烦躁地、苦闷地在房子里踱着，不说话。我觉得我的勇气开始消失了。
今天早晨父亲去公司后，我独自在母亲的遗像前祷告了许久。母亲啊，难道我终于不能够把父亲拉住吗？
九月三日父亲一个人出去了，我想他一定到母亲的墓地上去。约赛夫和我留在家里。
苦栗树下放着两把藤椅，我们对坐着。他一直望着我，他的眼里有一种神秘的光，我不得不避开他的眼睛。我知道他有什么话对我说，我怕听他的话，但是我无法使他不说。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很厉害。
“酿莱。”他用战抖的声音叫我，我抬起头来，我们两人的眼光对射着，我连忙埋下了头。我觉得我的脸在发热。
“我来了，我来求你的宽恕，求你把过去的一切忘掉，再给我一个机会把我的心剖给你看，让你知道我是如何地爱你。”我知道这些话是从他的心里吐出来的，但是我不能够忘记过去。
“不，不要再向我说你的爱。你想想，从前是谁背弃了诺言？我把我的爱全部给了那个人，他却把它看得比他父母的一句话还轻。他骗去了我的心，却又把我掷在泥土里。现在他还敢向我说他的爱吗？”我愤怒地说。但是我心里并不恨他，我只觉得心酸，眼睛湿润了，我便用双手捧着脸倒卧在藤椅上。
“酿莱，我固然错了，但是我也受了母亲的骗。我并不知道你到巴黎来找过我，并不知道我的母亲对你说了那许多话，后来知道时已经迟了。……你竟然不能够宽恕我吗？……想想从前！”他差不多跪在我的面前，一手压着我的膝，一手拉着我的裙，带着哭声哀求说。
我原谅他。我知道并不是他的错。但是我怎样回答他呢？
“酿莱，说，说你爱我，说你宽恕了我。……说你答应做我的妻子。”他继续哀求，声音抖得更厉害。我知道希望与失望在他的心里激斗。
我宽恕他。我爱他。……但是我不能做他的妻子。我挣脱了他的手，跑进房里，伏在枕头上哭。
父亲回来了。
九月四日约赛夫没有来。父亲心里很烦躁。不过今晚他特别努力写他的著作。
我极力压住心里的激动，不让它在父亲的面前显露。
我爱父亲，但是我不能忘记约赛夫。我对我自己说，我还在爱约赛夫。
九月六日傍晚时分我们并没有外出散步，约赛夫来得很早，父亲故意躲在房里。
约赛夫的态度很平静。我们两人立在苦栗树下谈了许久。我对他暗示，要他以后不再来。他似乎不明白这个意思。
我处处躲避他的谈锋，然而到后来我们的真心终于相见了。我不得不向他说我爱他，但是我不能够离开父亲，我不能够做他的妻子。
“难道女儿应当终身陪伴父亲吗？这是你的最大的幸福，你不应该为父亲而牺牲。去，快去向你的父亲说，他一定会答应你，他一定高兴你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。……”他的声音里带着自信，他的脸上发出光辉。
我埋着头不作声，因为我已经被他渐渐地说服了。
他的身子更和我的挨近，他的两只手伸到我的背后，一把将我抱着，抱得紧紧的。我的脸贴住他的脸，我好像触电似的，一种奇异的感觉通过我的全身。我只觉得热，我的抗拒的力量都没有了，任他吻我的脸，吮我的嘴唇。我陶醉在他的怀抱里，我忘记了一切。我也回抱了他。我愉快，我满足。这时候父亲走出来了。
约赛夫立刻放开了我。我红着脸，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一眼。
父亲把约赛夫邀出去谈话。约赛夫临去时对我得意地微笑。然而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恐惧。我不敢跟他们出去，我只希望他们谈得很好。
父亲回来得很迟，他不说什么，一个人关在房里。我不敢进去找他。
我不能闭眼，各种矛盾的思想都来到我的脑子里。
九月七日早晨在喝咖啡的时候，父亲告诉我他已经答应约赛夫同我结婚了，他说他知道我满意约赛夫。他好像很高兴，但我看出来这是很勉强的。
我本来愿意答应约赛夫，然而这时候我忽然分辩说我不爱约赛夫，我不嫁给他。我说我永远不离开父亲。可是同时我自己又觉得这不是真话，这完全是虚伪的，勉强的。
父亲似乎不相信。他恳切地劝我不要拒绝约赛夫。他说我不应该为着他牺牲自己的幸福。他是不要紧的，我应该有一个自己所爱的人，而且应该同那个人一起生活。
“父亲，你不是我所爱的人吗？”我差不多带着哭声地叫道。
“不要欺骗你自己了，酿莱。”父亲带着微笑温和地说。但是我看出来这是苦笑。“对于一个少女，还有比父亲的爱更重要的东西。我老了，活着的日子也许不多，你应该听从我的话，免得耽误了你自己。”
我同意了。父亲好像很欣慰。
约赛夫来得很早。我接受了他的戒指，我们接吻，我们说了许多话。我实在爱他，我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。
晚上父亲锁着房门。后来他一个人走到外面去，到夜深才回来。我知道他到母亲的墓地上去了来的。但是我不敢问他。
九月十二日约赛夫天天来。
这几天晚上我都听见父亲的叹息声。我问他，他极力否认。我又问他为什么锁着房门，他说这样才可以安静地写作。我以为他说的不是真话。
我屡次跟父亲谈起我的婚事，他总是将话题支开，他只劝我早点同约赛夫结婚。但是我的决心今天又动摇了。
约赛夫今天向我说，他要我跟他到巴黎去结婚，他以后还是住在巴黎。我说让我好好地考虑一下。我答应明天给他一个回答。
现在应该决定了。不是跟约赛夫到巴黎去，就是留在这里陪伴父亲。然而在父亲与约赛夫之间，我还不能够毅然地决定选择谁。
父亲的房门打开，他伏在书桌上写字。我静静地站在门外。我想我也许就要离开这间屋子到巴黎去，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，孤零零的，没有人安慰他，鼓舞他，陪伴他。灯光照着他的稀疏的灰白头发，他的背弯得比平时更厉害，写字时像是很费力。我这时候才发现他是这么衰弱，这么老。他苦心地用慈父的爱养育了我这许多年。现在正在他需要人扶持的时候我却要离开他了。我记得前两年这里的老盖尔吕先生，他在一个月中间死去了妻子和一双儿女。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几天，就变得疯狂，抛弃了家财，不带一文钱，徒步旅行到什么地方去了。他临行时曾走过我家门前。他那种可怜的样子，我一生也不会忘记。我想起他，我又想起我的父亲。我仿佛看见父亲也变成了那个样子。
“酿莱，酿莱。”父亲放下笔悲声叫着我的名字，然后又叹息一声，把头埋在桌上。我跑回房里，我哭了许久。我决定了。
九月十三日约赛夫来时已经是夜间了。我在父亲的房里。我当着父亲的面把戒指褪下来还给约赛夫。我说我并不爱他，我不愿意做他的妻子，并且请他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。我当时的态度异常坚决。我觉得我有很大的勇气。
约赛夫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，脸色立刻变了。他瞪着眼睛张着口，在短时间内说不出一句话。过了一回，我才听见他喃喃地说：“酿莱，酿莱，你疯了……你疯了。”
我不敢看他，我不敢再听他说话。我怕我的勇气会消失。
我不顾约赛夫和父亲，一个人跑出房来。我走出了院子。
黑暗包围过来，墨色的天空中闪耀着无数的明星，凉风四面吹来。我的心空无一物。我只是不住地往前走。
回到家里不过九点多钟，我马上关上房门睡了。父亲的房里还有灯光，但是门已经锁住了。
我想今晚我一定会有噩梦。
九月十四日我起来得较迟，父亲早已起来了。他的房门大开。但是我看不见他的影子。
我煮好咖啡。我叫他，却听不见他的回答。我走出院子，但是附近也没有他的影子。
我又走回他的房间。书桌上放了一封信，封面上写着：“给我的爱女酿莱。”我连忙拆开了：
酿莱，我的小酿莱：——我去了，我永远地去了，这不是为了使你痛苦，这是为着使你幸福。我知道你爱他，他也爱你。你刚才当着我的面对他说了谎，说你不愿再见他。你拒绝了他，这全是为了我。我固然不愿意在失掉你的母亲之后再让你他去。然而你的这样大的牺牲我是不敢接收的。我不愿意把你的青春拿来为我浪费。我必须使你跟着他去。我太爱你了，所以我要使你得到幸福。我放弃你，离开你，正为的是使你幸福。
你的内心的冲突我早已看出来了。我明白我的存在是你们两人中间的障碍，也就是你的幸福的障碍。我早就应该去了。可是为了完成我的著作的缘故，我又留了这许多天，以致引起今晚的事。我固然爱我的著作，我以为这是我毕生的事业。但是我更爱你，现在为了你的缘故，我把它牺牲了。我去了。我没有一点遗憾。我实行了我的志愿，我是很快乐的。你不要找我了，因为这个世界中你不会找到我。
快去把约赛夫找来，同他结婚。我知道他爱你，所以我把你托给他，他可以代我保护你，照应你。不要再想我了。祝你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，这就是你的父亲的最后的愿望。别了，我的永不能忘记的爱儿。我仿佛还在吻你的双颊。
你的父亲十三晚
我没有眼泪，我不再像一个女孩似的哭了。我要压下我的悲哀。我预备出去找约赛夫，找他来共同实现父亲的最后的愿望，建立我们的幸福的生活。
也许我的眼睛在短时期内不会干，但是幸福的生活必须建立起来，为父亲，为约赛夫，也为我自己。
《巴金短篇小说集》（第一集）